原文
梁武帝诸子
武帝八男。丁贵嫔生昭明太子统、简文皇帝、庐陵威王续。 阮修容生孝元皇帝。吴淑媛生豫章王综。董昭仪生南康简王绩。 丁充华生邵陵携王纶。葛修容生武陵王纪。
昭明太子统字德施,小字维摩,武帝长子也。以齐中兴元 年九月生于襄阳。武帝既年垂强仕,方有冢嗣;时徐元瑜降; 而续又荆州使至,云:“萧颖胄暴卒。”时人谓之三庆。少日 而建邺平,识者知天命所集。
天监元年十一月,立爲皇太子。时年幼,依旧居于内,拜 东宫官属,文武皆入直永福省。五年六月庚戌,出居东宫。
太子生而聪叡,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悉通 讽诵。性仁孝,自出宫,恒思恋不乐。帝知之,每五日一朝, 多便留永福省,或五日三日乃还宫。八年九月,于寿安殿讲孝 经,尽通大义。讲毕,亲临释奠于国学。
年十二,于内省见狱官将谳事。问左右曰:“是皁衣何爲 者?”曰:“廷尉官属。”召视其书,曰:“是皆可念,我得 判否?”有司以统幼,紿之曰:“得。”其狱皆刑罪上,统皆 署杖五十。有司抱具狱,不知所爲,具言于帝,帝笑而从之。 自是数使听讼,每有欲宽纵者,即使太子决之。建康县谳诬人 诱口,狱翻,县以太子仁爱,故轻当杖四十。令曰:“彼若得 罪,便合家孥戮,今纵不以其罪罪之,岂可轻罚而已,可付冶 十年。”
十四年正月朔旦,帝临轩,冠太子于太极殿。旧制太子着 远游冠、金蝉翠緌缨,至是诏加金博山。太子美姿容,善举止, 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每游宴祖道,赋诗至十数韵,或作 剧韵,皆属思便成,无所点易。帝大弘佛教,亲自讲说。太子 亦素信三宝,遍览衆经。乃于宫内别立慧义殿,专爲法集之所。 招引名僧,自立二谛、法身义。普通元年四月,甘露降于慧义 殿,咸以爲至德所感。时俗稍奢,太子欲以己率物,服御朴素, 身衣浣衣,膳不兼肉。
三年十一月,始兴王憺薨。旧事以东宫礼绝傍亲,书翰并 依常仪。太子以爲疑,命仆刘孝绰议其事。孝绰议曰:“案张 镜撰东宫仪记,称‘三朝发哀者,踰月不举乐;鼓吹寝奏,服 限亦然’。寻傍绝之义,义在去服,服虽可夺,情岂无悲 。铙 歌辍奏,良亦爲此。既有悲情,宜称兼慕,卒哭之后,依常举 乐,称悲竟,此理例相符。谓犹应称兼慕,请至卒哭。”仆射 徐勉、左率周舍、家令陆襄并同孝绰议。太子令曰:“张镜仪 记云,‘依士礼,终服月称慕悼’。又云,‘凡三朝发哀者,踰 月不举乐’。刘仆议云,‘傍绝之义,义在去服,服虽可夺, 情岂无悲。卒哭之后,依常举乐,称悲竟,此理例相符’。寻 情悲之说,非止卒哭之后,缘情爲论,此自难一也。用张镜之 ‘举乐’,弃张镜之‘称悲’。一镜之言,取舍有异,此自难 二也。陆家令止云‘多历年所’,恐非事证。虽复累稔所用, 意常未安。近亦尝以此问外,由来立意,谓犹应有慕悼之言。 张岂不知举乐爲大,称悲事小。所以用小而忽大,良亦有以。 至如元正六佾,事爲国章,虽情或未安,而礼不可废。铙吹军 乐,比之亦然,书疏方之,事则成小。差可缘心。声乐自外, 书疏自内,乐自他,书自己。刘仆之议,即情未安。可令诸贤 更共详衷。”司农卿明山宾、步兵校尉朱异议,称“慕悼之解, 宜终服月”。于是付典书遵用,以爲永准。
七年十一月,贵嫔有疾,太子还永福省,朝夕侍疾,衣不 解带。及薨,步从丧还宫,至殡,水浆不入口,每哭辄恸绝。 武帝敕中书舍人顾协宣旨曰:“毁不灭性,圣人之制,不胜丧 比于不孝。有我在,那得自毁如此。可即强进饮粥。”太子奉 敕,乃进数合,自是至葬,日进麦粥一升。武帝又敕曰:“闻 汝所进过少,转就羸瘦。我比更无馀病,政爲汝如此,胸中亦 填塞成疾。故应强加饘粥,不俟我恒尔悬心。”虽屡奉敕劝逼, 终丧日止一溢,不尝菜果之味。体素壮,腰带十围,至是减削 过半。每入朝,士庶见者莫不下泣。
太子自加元服,帝便使省万机,内外百司奏事者填塞于前。 太子明于庶事,每所奏谬误巧妄,皆即辩析,示其可否,徐令 改正,未尝弹纠一人。平断法狱,多所全宥,天下皆称仁。性 宽和容衆,喜愠不形于色。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恒自讨 论坟籍,或与学士商榷古今,继以文章着述,率以爲常。于时 东宫有书几三万卷,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 也。
性爱山水,于玄圃穿筑,更立亭馆,与朝士名素者游其中。 尝泛舟后池,番禺侯轨盛称此中宜奏女乐。太子不答,咏左思 招隐诗云:“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轨惭而止。出宫二 十馀年,不畜音声。未薨少时,敕赐太乐女伎一部,略非所好。
普通中,大军北侵,都下米贵。太子因命菲衣减膳。每霖 雨积雪,遣腹心左右周行闾巷,视贫困家及有流离道路,以米 密加振赐,人十石。又出主衣绢帛,年常多作襦裤,各三千领, 冬月以施寒者,不令人知。若死亡无可敛,则爲备棺槥。每闻 远近百姓赋役勤苦,辄敛容变色。常以户口未实,重于劳扰。 吴兴郡屡以水灾不熟,有上言当漕大渎以泻浙江。中大通二年 春,诏遣前交州刺史王弈假节发吴、吴兴、信义三郡人丁就役。 太子上疏曰:“伏闻当遣王弈等上东三郡人丁开漕沟渠,导泄 震泽,使吴兴一境无复水灾,暂劳永逸,必获后利。未萌难睹, 窃有愚怀。所闻吴兴累年失收,人颇流移,吴郡十城,亦不全 熟,唯信义去秋有稔,复非恒役之民。即日东境谷稼犹贵,劫 盗屡起,在所有司,皆不闻奏。今征戍未归,强丁疏少,此虽 小举,窃恐难合。吏一呼门,动爲人蠹。又出丁之处,远近不 一,比得齐集,已妨蚕农。去年称爲丰岁,公私未能足食,如 复今兹失业,虑恐爲弊更深。且草窃多伺候人间虚实,若善人 从役,则抄盗弥增。吴兴未受其益,内地已离其弊。不审可得 权停此功,待优实以不?”武帝优诏以喻焉。
太子孝谨天至,每入朝,未五鼓便守城门开。东宫虽燕居 内殿,一坐一起,恒向西南面台。宿被召当入,危坐达旦。
三年三月,游后池,乘雕文舸摘芙蓉。姬人荡舟,没溺而 得出,因动股,恐贻帝忧,深诫不言,以寝疾闻。武帝敕看问, 辄自力手书啓。及稍笃,左右欲啓闻,犹不许,曰:“云何令 至尊知我如此恶。”因便呜咽。四月乙巳,暴恶,驰啓武帝, 比至已薨,时年三十一。帝临哭尽哀,诏敛以衮冕,諡曰昭明。 五月庚寅,葬安宁陵,诏司徒左长史王筠爲哀册文。朝野惋愕, 都下男女奔走宫门,号泣满路。四方甿庶及疆徼之人,闻丧皆 哀恸。
太子性仁恕,见在宫禁防捉荆子者,问之,云以清道驱人。 太子恐复致痛,使捉手板代之。频食中得蝇虫之属,密置柈边, 恐厨人获罪,不令人知。又见后合小儿摊戏,后属有狱牒摊者 法,士人结流徒,庶人结徒。太子曰:“私钱自戏,不犯公物, 此科太重。”令注刑止三岁,士人免官。狱牒应死者必降长徒, 自此以下莫不减半。
所着文集二十卷,又撰古今典诰文言爲正序十卷,五言诗 之善者爲英华集二十卷,文选三十卷。
薨后,长子东中郎将南徐州刺史华容公欢封豫章郡王,次 子枝江公誉封河东郡王,曲江公察封岳阳郡王,譬封武昌郡王, 鉴封义阳郡王,各二千户。女悉同正主。蔡妃供侍一同常仪, 唯别立金华宫爲异。帝既废嫡立庶,海内噂誻,故各封诸子大 郡以慰其心。岳阳王察流涕受拜,累日不食。
初,丁贵嫔薨,太子遣人求得善墓地,将斩草,有卖地者 因阉人俞三副求巿,若得三百万,许以百万与之。三副密啓武 帝,言太子所得地不如今所得地于帝吉,帝末年多忌,便命巿 之。葬毕,有道士善图墓,云“地不利长子,若厌伏或可申延 。”乃爲蜡鹅及诸物埋墓侧长子位。有宫监鲍邈之、魏雅者, 二人初并爲太子所爱,邈之晚见疏于雅,密啓武帝云:“雅爲 太子厌祷。”帝密遣检掘,果得鹅等物。大惊,将穷其事。徐 勉固谏得止,于是唯诛道士,由是太子迄终以此惭慨,故其嗣 不立。后邵陵王临丹阳郡,因邈之与乡人争婢,议以爲诱略之 罪牒宫,简文追感太子冤,挥泪诛之。邈之兄子僧隆爲宫直, 前未知邈之侄,即日驱出。
先是人间谣曰:“鹿子开城门,城门鹿子开,当开复未开, 使我心徘徊。城中诸少年,逐欢归去来。”鹿子开者,反语爲 来子哭,云帝哭也。欢前爲南徐州,太子果薨,遣中书舍人臧 厥追欢于崇正殿解发临哭。欢既嫡孙,次应嗣位,而迟疑未决。 帝既新有天下,恐不可以少主主大业,又以心衔故,意在晋安 王,犹豫自四月上旬至五月二十一日方决。欢止封豫章王还任。 往谣言“心徘徊”者,未定也。“城中诸少年,逐欢归去来”, 复还徐方之象也。欢字孟孙,位云麾将军、江州刺史。薨,諡 安王。子栋嗣。
栋字元吉。及简文见废,侯景奉以爲主。栋方与妃张氏锄 葵,而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爲,泣而升辇。及即位,升武德 殿,欻有回风从地涌起,翻飞华盖,径出端门,时人知其不终。 于是年号天正,追尊昭明太子曰昭明皇帝,安王爲安皇帝,金 华敬妃蔡氏爲敬皇后,太妃王氏爲皇太后,妃爲皇后。未几, 行禅让礼,栋封淮阴王,及二弟桥、樛,并锁于密室。景败走, 兄弟相扶出,逢杜崱于道,崱去其锁。弟曰:“今日免横死矣。” 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初,王僧辩之爲都督,将 发,谘元帝曰:“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有何仪注?”帝 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僧辩曰:“平贼之谋,臣爲己 任,成济之事,请别举人。”由是帝别敕宣猛将军朱买臣使行 忍酷。会简文已被害,栋等与买臣遇见,呼往船共饮,未竟, 并沈于水。
河东王誉字重孙,普通二年,封枝江县公。中大通三年, 改封河东郡王。累迁南中郎将、湘州刺史。未几,侯景寇建邺, 誉入援,至青草湖,台城没,有诏班师。誉还湘镇。
时元帝军于武城,新除雍州刺史张缵密报元帝曰:“河东 起兵,岳阳聚米,将来袭江陵。”元帝甚惧,沈米断缆而归。 因遣谘议周弘直至誉所督其粮衆。誉曰:“各自军府,何忽隶 人。”使三反,誉并不从。元帝大怒,遣世子方等征之,反爲 誉败死。又令信州刺史鲍泉讨誉,并陈示祸福。誉谓曰:“欲 前即前,无所多说。”泉军于石椁寺,誉逆击不利而还。泉进 军橘洲,誉攻之又见败。于是遂围之。誉幼而骁勇,马上用弩, 兼有胆气,能抚士卒,甚得衆心。元帝又遣领军王僧辩代鲍泉 攻誉。誉将溃围而出,会其麾下将慕容华引僧辩入城,遂被执。 谓守者曰:“勿杀我,得一见七官,申此谗贼,死无恨。”主 者曰:“奉令不许。”遂斩首,送荆镇。元帝返其首以葬焉。
初,誉之将败,引镜照面,不见其头。又见长人盖屋,两 手据地噉其脐。又见白狗大如驴,从城出,不知所在。誉甚恶 之,俄而城陷。
豫章王综字世谦,武帝第二子也。天监三年,封豫章郡王。 累迁北中郎将、南徐州刺史。入爲侍中、镇右将军。
初,综母吴淑媛在齐东昏宫,宠在潘、馀之亚。及得幸于 武帝,七月而生综,宫中多疑之。淑媛宠衰怨望。及综年十四 五,恒梦一年少肥壮自挈其首对综,如此非一,综转成长,心 惊不已。频密问淑媛曰:“梦何所如?”梦既不一,淑媛问梦 中形色,颇类东昏。因密报之曰:“汝七月日生儿,安得比诸 皇子。汝今太子次弟,幸保富贵勿泄。”综相抱哭,每日夜恒 泫泣。又每静室闭户,藉地被发席藳。轻财好士,分施不辍, 唯留身上故衣,外斋接客,分粗服。厨库恒致罄乏。常于内斋 布沙于地,终日跣行,足下生胝,日能行三百里。尝有人士姓 王,以屯踬投告综。于时大乏,唯有眠床故皁复帐,即下付之。 其降意下士,以伺风云之会,诸侯王妃主及外人并知此怀,唯 武帝不疑。
及长有才学,善属文。武帝御诸子以礼,朝见不甚数。综 恒怨不见知。每出蕃,淑媛恒随之至镇。时年十五,尚裸袒嬉 戏于前,昼夜无别。妃袁氏,尚书令昂之女也。淑媛恒节其宿 止,遇袁妃尤不以道,内外咸有秽声。
综后在徐州,政刑酷暴,又有勇力,制及奔马,暴杀驹犊。 常阴服微行,着乌丝布帽。夜出无有期度,招引道士,探求数 术。性聪敏多通,每武帝有敕疏至,辄忿恚形于顔色。帝性严, 群臣不敢轻言得失,凡综所行,弗之知也。于徐州还,频裁表 陈便宜,求经略边境。帝并优敕答之。徐州所有练树,并令斩 杀,以帝小名练故。累致意尚书仆射徐勉,求出镇襄阳。勉未 敢言,因是怒勉,饷以白团扇,图伐檀之诗,言其贿也。
在西州,于别室岁时设席,祠齐氏七庙。又累微行至曲阿 拜齐明帝陵。然犹无以自信,闻俗说以生者血沥死者骨渗,即 爲父子。综乃私发齐东昏墓,出其骨,沥血试之。既有征矣, 在西州生次男月馀日,潜杀之。既瘗,夜遣人发取其骨又试之, 其酷忍如此。每对东宫及诸王辞色不恭逊。尝改岁后,问讯临 川王巨集,出至中合,登宏羊车次遗粪而出。居都下所爲多如此 者。
普通四年,爲都督、南兖州刺史。颇勤于事,而不见宾客。 其辞讼则隔帘理之。方幅出行,垂帷于舆,每云恶人识其面也。
初,齐故建安王萧宝寅在魏,综求得北来道人释法鸾使入 北通问于宝寅,谓爲叔父。襄阳人梁话母死,法鸾说综厚赐之, 言终可任使。综遗话钱五万。及葬毕,引在左右。法鸾在广陵, 往来通魏尤数,每舍淮阴苗文宠家。言文宠于综,综引爲国常 侍。
六年,魏将元法僧以彭城降,帝使综都督衆军,权镇彭城, 并摄徐州府事。武帝晓别玄象,知当更有败军失将,恐综爲北 所擒,手敕综令拔军。每使居前,勿在人后。综恐帝觉,与魏 安丰王元延明相持,夜潜与梁话苗文宠三骑开北门,涉汴河, 遂奔萧城。自称队主,见延明而拜。延明坐之,问其名氏,不 答,曰:“殿下问人有见识者。”延明召使视之,曰“豫章王 也”。延明喜,下地执其手,答其拜,送于洛阳。及旦,斋内 诸合犹闭不开,衆莫知所以,唯见城外魏军叫曰:“汝豫章王 昨夜已来在我军中。”城中既失王所在,衆军乃退,不得还者 甚衆。湘州益阳人任焕常有骓马,乘之退走。焕脚爲抄所伤, 人马俱弊,焕于桥下歇,抄复至。焕脚痛不复得上马,于是向 马泣曰:“骓子,我于此死矣。”马因跪其前脚,焕乃得上马, 遂免难。综长史江革、太府卿祖恒并爲魏军所禽,武帝闻之惊 骇。
综至魏,位侍中、司空、高平公、丹阳王,梁话、苗文宠 并爲光禄大夫。综改名赞字德文,追服齐东昏斩衰,魏太后及 群臣并吊。
八月,有司奏削爵土,绝其属籍,改子直姓悖氏。未及旬 日,有诏复属籍,封直永新侯。久之乃策免吴淑媛,俄遇鸩而 卒,有诏复其品秩,諡曰敬,使直主其丧。
及萧宝寅据长安反,综复去洛阳欲奔之。魏法,度河桥不 得乘马,综乘马而行,桥吏执之送洛阳。魏孝庄初,历位司徒、 太尉,尚帝姊寿阳长公主。陈庆之之至洛也,送综啓求还。时 吴淑媛尚在,敕使以综小时衣寄之。信未达而庆之败。未几, 终于魏。
初,综在魏不得志,尝作听锺鸣、悲落叶以申其志,当时 莫不悲之。后梁人盗其柩来奔,武帝犹以子礼祔葬陵次。
直字思方,位晋陵太守,沙州刺史。
南康简王绩字世谨,小字四果,武帝第四子也。天监七年, 封南康郡王。十年,爲南徐州刺史。时年七岁,主者有受货洗 改解书,长史王僧孺弗之觉,绩见而诘之,便即首服,衆咸叹 其聪警。
十七年,爲都督、南兖州刺史,在州以善政称。寻有诏征 还,百姓曹乐等三百七十人诣阙上表,称绩尤异一十五条,乞 留爲州任。优诏许之。普通四年,征爲侍中、云麾将军,领石 头戍军事。五年,出爲江州刺史。丁董淑媛忧,居丧过礼,固 求解职。乃征授安右将军,领石头戍军事。寻加护军。羸瘠, 不亲视事。大通三年,因感疾薨于任。赠开府仪同三司,諡曰 简。
绩寡玩好,少嗜欲,居无仆妾,躬事俭约。所有租秩,悉 寄天府。及薨后,少府有南康国无名钱数千万。子会理嗣。
会理字长才,少聪慧,好文史。年十一而孤,特爲武帝所 爱,衣服礼秩与正王不殊。十五爲湘州刺史,多信左右。行事 刘纳每禁之,会理心不平,证以赃货,收送建邺 。纳叹曰 : “我一见天子,使汝等知。”会理厚送资粮,数遣慰喻。令心 腹于青草湖爲盗,杀纳百口俱尽。累迁都督、南兖州刺史。太 清元年,督衆军北侵,至彭城,爲魏师所败,退归本镇。
二年,侯景围城,会理入援。会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将 应其兄正德,外托赴援,实谋袭广陵。会理击破之,方得进路。 台城陷,会理归镇。侯景遣前临江太守董绍先以武帝手敕召会 理。其僚佐曰:“绍先书岂天子意。”咸劝拒之。会理用其典 签范子鸾计,曰:“天子年尊,受制贼虏,今有手敕召我入朝, 臣子之心,岂得违背。且处江北,功业难成,不若身赴京都, 图之肘腋。”遂纳绍先。绍先入,以乌幡麾衆,单马遣之至都。 景以爲司空兼尚书令。虽在寇手,每思匡复,与西乡侯劝等潜 布腹心,要结壮士。时范阳祖皓斩董绍先,据广陵城起义,期 以会理爲内应。皓败,辞相连及。侯景矫诏免会理官,犹以白 衣领尚书令。
是冬,景往晋熙,都下虚弱,会理复与柳敬礼及北兖州司 马成钦谋之。敬礼曰:“举大事必有所资,今无寸兵,安可以 动。”会理曰:“湖熟有吾故旧三千馀人,昨来相知,克期响 集。计贼守兵不过千人,若大兵外攻,吾等内应,直取王伟, 事必有成。纵景后归,无能爲也。”敬礼曰“善”。于时百姓 厌贼,咸思用命。建安侯贲以谋告王伟,伟遂收会理及其弟通 理。
时有钱唐褚冕,会理之旧,亦囚于省,问事之所起,考掠 千计,终无所言。会理隔壁闻之,遥曰:“褚郎,卿岂不爲吾 致此邪,然勿言。”王伟害会理等,冕竟以不服,伟赦之。 会理弟通理字仲宣,位太子洗马,封祈阳侯,至是亦遇害。
通理弟乂理字季英。生十旬而简王薨,至三岁能言,见内 人分散,涕泣相送,问其故,或曰:“此简王宫人丧毕去耳。” 乂理便号泣,悲不自胜。诸宫人见之,莫不哀感,爲之停者三 人。服阕见武帝,升殿,又悲不自胜,帝爲之收涕,谓左右曰: “此儿大必爲奇士。”大同八年,封安乐县侯。
乂理慷慨慕立功名,每读书见忠臣烈士,未尝不废卷叹曰: “一生之内,当无愧古人。”博览多识,有文才。尝祭孔文举 墓,并爲立碑,制文甚美。
及侯景内寇,乂理聚客赴南兖州,随兄会理入援。及城陷, 又随会理还广陵,因入齐爲质乞师。行二日,会景遣董绍先据 广陵,遂追获之,防严不得与兄相见。乃僞请先还都,入辞母, 因谓其姊安固主曰:“兄若至,愿使善爲计自勉,勿顾以爲念。 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何如耳。”至都,以魏降人元贞忠 正可以托孤,乃以玉柄扇赠之。贞怪不受,乂理曰:“后当见 忆。”会祖皓起兵,乂理奔长芦,爲景所害。元贞始悟其前言, 往收葬焉。
庐陵威王续字世欣,武帝第五子也。天监八年,封庐陵王。 少英果,膂力绝人,驰射应发命中。武帝叹曰:“此我之任城 也。”尝驰射于帝前,续中两獐,冠于诸人。帝大悦。中大通 二年,爲都督、雍州刺史、甯蛮校尉。大同元年,迁江州刺史, 又爲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爲都督、荆州刺史。薨,赠 司空,諡曰威。
始元帝母阮修容得幸,由丁贵嫔之力,故元帝与简文相得, 而与庐陵王少相狎,长相谤。元帝之临荆州,有宫人李桃儿者, 以才慧得进,及还,以李氏行。时行宫户禁重,续具状以闻。 元帝泣对使诉于简文,简文和之得止。元帝犹惧,送李氏还荆 州,世所谓西归内人者。自是二王书问不通。及续薨,元帝时 爲江州,闻问,入合而跃,屧爲之破。寻自江州复爲荆州,荆 州人迎于我境,帝数而遣之,吏人失望。
续多聚马仗,蓄养趫雄,耽色爱财,极意收敛,仓储库藏 盈溢。临终有啓,遣中录事参军谢宣融送所上金银器千馀件, 武帝始知其富。以爲财多德寡,因问宣融曰:“王金尽于此乎?” 宣融曰:“此之谓多,安可加也。夫王之过如日月之蚀,欲令 陛下知之,故终而不隐。”帝意乃解。
世子凭以罪前诛死,次子应嗣。应不慧,王薨,至内库阅 珍物,见金铤,问左右曰:“此可食不?”答曰:“不可。” 应曰:“既不可食,并特乞汝。”他皆此类。
邵陵携王纶字世调,小字六真,武帝第六子也。少聪颖, 博学善属文,尤工尺牍。天监十三年,封邵陵郡王。
普通五年,以西中郎将权摄南徐州事。在州轻险躁虐,喜 怒不恒,车服僭拟,肆行非法。遨游巿里,杂于冢隶。尝问卖 夔者曰:“刺史何如?”对者言其躁虐,纶怒,令吞夔以死, 自是百姓惶骇,道路以目。尝逢丧车,夺孝子服而着之,匍匐 号叫。签帅惧罪,密以闻。帝始严责,纶不能改,于是遣代。 纶悖慢逾甚,乃取一老公短瘦类帝者,加以衮冕,置之高坐, 朝以爲君,自陈无罪。使就坐剥褫,捶之于庭。忽作新棺木, 贮司马崔会意,以驉车挽歌爲送葬之法,使妪乘车悲号。会意 不堪,轻骑还都以闻。帝恐其奔逸,以禁兵取之,将于狱赐尽。 昭明太子流涕固谏,得免,免官削爵土还第。大通元年,复封 爵。
中大通四年,爲扬州刺史。纶素骄纵,欲盛器服,遣人就 巿赊买锦采丝布数百疋,拟与左右职局防合爲绛衫、内人帐幔。 百姓并关闭邸店不出。台续使少府巿采,经时不能得,敕责, 府丞何智通具以闻,因被责还第。恒遣心腹马容戴子高、戴瓜、 李撤、赵智英等于路寻目智通,于白马巷逢之,以槊刺之,刃 出于背。智通以血书壁作“邵陵”字乃绝,遂知之。帝悬钱百 万购贼,有西州游军将宋鹊子条姓名以啓,敕遣舍人诸昙粲领 斋仗五百人围纶第,于内人槛中禽瓜、撤、智英。子高骁勇, 踰墙突围,遂免。智通子敞之割炙食之,即载出新亭,四面火 炙之焦熟,敞车载钱设盐蒜,雇百姓食撤一脔,赏钱一千。徒 党并母肉遂尽。
纶锁在第,舍人诸昙粲并主帅领仗身守视。免爲庶人。经 三旬乃脱锁,顷之复封爵。后预饯衡州刺史元庆和,于座赋诗 十二韵,末云“方同广川国,寂寞久无声”。大爲武帝赏,曰: “汝人才如此,何虑无声。”旬日间,拜郢州刺史。
太清二年,位中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侯景构逆,加征 讨大都督,率衆讨景。将发,帝诫曰:“侯景小竖,颇习行阵, 未可以一战即殄,当以岁月图之。”纶发白下,中江而浪起, 有物荡舟将覆,识者尤异之。及次锺离,景已度采石,纶乃昼 夜兼道,旋军入赴。济江,中流风起,人马溺者十一二。遂率 西丰公大春、新淦公大成等步骑三万发京口,将军赵伯超请从 径路直指锺山,出其不意,纶从之。衆军奄至,贼徒大骇,分 爲三道攻纶,纶大破之。翌日,贼又来攻,日晚贼稍退。南安 侯骏以数十骑驰之,贼回拒骏,骏部乱,贼因逼大军,大军溃。 纶至锺山战败,奔还京口。军主霍俊见获,贼送于城下,逼云 已禽邵陵王。俊僞许之,乃曰:“王小失利,政爲粮尽还京口。 俊爲托逻所获,非军败也。”贼以刀背驱其髀,俊色不变,贼 义而舍之。俊,中书舍人灵超子也。
三年正月,纶与东扬州刺史大连等入援至骠骑洲,进位司 空。台城陷,纶奔禹穴,东土皆附。临城公大连惧将害己,乃 图之。纶觉乃去。至寻阳,寻阳公大心欲以州让之,不受。
大宝元年,纶至郢州,刺史南平王恪让州于纶,纶不受。 乃上纶爲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纶于是置百官,改听事爲 正阳殿,内外斋省悉题署焉。而数有变怪,祭城隍神,将烹牛, 有赤蛇绕牛口出。南浦施安幄帐,无何风起,飘没于江。
于时元帝围河东王誉于长沙既久,誉请救于纶,纶欲往救 之,爲军粮不继遂止。乃与元帝书曰:“道之斯美,以和爲贵, 况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岂可手足肱支,自相屠害。即日大敌犹 强,天雠未雪。余尔昆弟,在外三人,如不匡救,安用臣子。 如使逆寇未除,家祸仍构,料今访古,未或弗亡。夫征战之理, 义在克胜。至于骨肉之战,愈胜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 劳兵损义,亏失多矣。侯景之军所以未窥江外者,政爲蕃屏盘 固,宗镇强密。若自相鱼肉,是谓代景行师,景便不劳兵力, 坐致成效,丑徒闻此,何快如之!”元帝复书,陈誉有罪不可 解围之状。纶省书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于斯!”左右闻 之,莫不掩泣。于是大修器甲,将讨侯景。
元帝闻其盛,乃遣王僧辩帅舟师一万以逼纶。纶将刘龙武 等降僧辩,纶遂与子踬等十馀人轻舟走武昌。沙门法磬与纶有 旧,藏之岩石之下。时纶长史韦质、司马姜伟先在外,闻纶败, 驰往迎。元帝复遣将徐文盛追攻之。纶复收卒屯于齐昌郡,将 引魏军共攻南阳。侯景将任约袭纶,纶败走。定州刺史田龙祖 迎纶,纶惧爲所执,复归齐昌。行收兵至汝南,魏所署汝南城 主李素孝者,纶之故吏,开城纳之。纶乃修复城池,收集士卒, 将攻竟陵。魏闻之,遣大将杨忠、仪同侯几通攻破城,执纶, 纶不爲屈。通乃卧大鼓,使纶坐上杀之,投于江岸,经日色不 变,鸟兽莫敢近。时飞雪飘零,尸横道路,周回数步,独不沾 洒。旧主帅安陆人郝破敌敛之于襄阳。葬之日,黄雪雰糅,唯 冢圹所独不下雪。杨忠知而悔焉,使乙太牢往祭殡焉。百姓怜 之,爲立祠庙。岳阳王察遣迎丧,葬于襄阳望楚山南,赠太宰, 諡曰安。后元帝议追加諡,尚书左丞刘彀议,諡法“怠政交外 曰携”。从之。
纶任情卓越,轻财爱士,不竞人利,府无储积。闻有辄求, 既得即散,士亦以此归之。初镇京口,大造器甲,既涉声论, 投之于江。及后出征,戎备颇阙,乃叹曰:“吾昔造仗,本备 非常,无事涉疑,遂使零散。今日讨抄,卒无所资。” 初,昭明之薨,简文入居监抚,纶不谓德举,而云“时无 豫章,故以次立”。及庐陵之没,纶觖望滋甚,于是伏兵于莽, 用伺车驾。而台舍人张僧胤知之,其谋颇泄。又纶献曲阿酒百 器,上以赐寺人,饮之而毙。上乃不自安,颇加卫士,以警宫 内。于是传者诸相疑阻,而纶亦不惧。武帝竟不能有所废黜, 卒至宗室争竞,爲天下笑。
长子坚字长白,大同元年,以例封汝南侯。亦善草隶,性 颇庸短,尝与所亲书,题云“嗣王”。其人得书大骇,执以谏 坚,坚曰:“前言戏耳。”人曰:“不愿以此爲戏耳。”侯景 围城,坚屯太阳门,终日蒱饮,不抚军政。吏士有功,未尝申 理,疫疠所加,亦不存恤,士咸愤怨。太清三年,坚书佐董勋 华、白昙朗等以坚私室酝酿,亟有烹宰,不相沾及,忿恨,夜 遣贼登楼,城遂陷,坚遇害。弟确。
确字仲正,少骁勇,有文才,尤工楷隶,公家碑碣皆使书 之。除秘书丞,武帝谓曰:“爲汝能文,所以特有此授。”大 同二年,封爲正阶侯,复徙封永安。常在第中习骑射,学兵法, 时人以爲狂。左右或进谏,确曰:“听吾爲国家破贼,使汝知 之。”
锺山之役,确所向披靡,群贼惮之。确每临阵对敌,意甚 详赡,带甲据鞍,自朝及夕,驰骤往返,不以爲劳,诸将服其 壮勇。军败,贼使负炮,不之知也。确因隙自拔,得达朱方。
及后侯景乞盟,惮确及赵威方在外,虑爲后患,啓求召确 入城。诏乃召确爲南中郎将、广州刺史。确知此盟多贰,城必 沦没,欲先遣赵威方入,确因南奔。纶闻之,逼确使入。确犹 不肯,纶流涕谓曰:“汝欲反邪!”时台使周石珍在坐,确曰: “侯景虽云欲去,而不解长围,以意而推,其事可见 。今召 我入,未见益也。”石珍曰:“敕旨如此,侯岂得辞。”确执 意犹坚,纶大怒,谓赵伯超曰:“谯州,卿爲我斩之。当齎首 赴阙。”伯超挥刃眄曰:“我识君耳,刀岂识君。”确流涕而 出,遂入城。及景背盟复围城,城陷,确排闼入啓。时武帝方 寝,确曰:“城已陷矣。”帝曰:“犹可一战不 ?”对曰 : “人心不可。臣向格战不禁,缒下仅得至此。”武帝叹曰:“自 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幸不累子孙。”乃使确爲慰劳 文,谓曰:“尔速去谓汝父,无以二宫爲念。”
及出见景,景爱其膂力,恒令在左右。后从景仰见飞鸢, 群贼争射不中,确射之应弦即落。贼徒忿嫉,咸劝除之。先是 纶遣典签唐法隆密导确,确谓使者曰:“侯景轻恌,可一夫力 致。确不惜死,欲手刃之。卿还啓家王,愿勿以一子爲念。” 后与景猎锺山,同逐禽,引弓将射景,弦断不得发,贼觉杀之。
武陵王纪字世询,武帝第八子也。少而宽和,喜怒不形于 色,勤学有文才。天监十三年,封武陵王。寻授扬州刺史。中 书诏成,武帝加四句曰:“贞白俭素,是其清也;临财能让, 是其廉也;知法不犯,是其慎也;庶事无留,是其勤也。”纪 特爲帝爱,故先作牧扬州。
大同三年,爲都督、益州刺史。以路远固辞,帝曰:“天 下方乱,唯益州可免,故以处汝,汝其勉之。”纪歔欷,既出 复入。帝曰:“汝尝言我老,我犹再见汝还益州也。”纪在蜀, 开建宁、越嶲,贡献方物,十倍前人。朝嘉其绩,加开府仪同 三司。 初,天监中,震太阳门,成字曰:“绍宗梁位唯武王。” 解者以武陵王当之,于是朝野属意焉。及侯景陷台城,上甲侯 韶西上至硖,出武帝密敕,加纪侍中、假黄钺、都督征讨诸军 事、骠骑大将军、太尉、承制。大宝元年六月辛酉,纪乃移告 诸州征镇,遣世子圆照领二蜀精兵三万,受湘东王绎节度。绎 命圆照且顿白帝,未许东下。七月甲辰,湘东王绎遣鲍检报纪 以武帝崩问。十一月壬寅,纪总戎将发益镇,绎使胡智监至蜀, 以书止之曰:“蜀中斗绝,易动难安,弟可镇之,吾自当灭贼。” 又别纸云:“地拟孙、刘,各安境界,情深鲁、卫,书信恒通。”
二年四月乙丑,纪乃僭号于蜀,改年曰天正,暗与萧栋同 名。识者尤之,以爲于文“天”爲二人,“正”爲一止,言各 一年而止也。纪又立子圆照爲皇太子,圆正爲西阳王,圆满竟 陵王,圆普南谯王,圆肃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 侯撝爲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马王僧略、直兵 参军徐怦并固谏,皆杀之。僧略,僧辩弟;怦,勉从子也,以 谏,且以怦与将帅书云“事事往人口具”,以爲反于己,诛之。 永丰侯撝叹曰:“王不克矣。夫善人国之基也,今乃诛之,不 亡何待。”又谓所亲曰:“昔桓玄年号大亨,识者爲谓‘二月 了’,而玄之败实在仲春 。今年曰天正,在文爲‘一止’,其 能久乎!”丁卯,元帝遣万州刺史宋簉袭圆照于白帝,圆照弟 圆正时爲西阳太守,召至,锁于省内。
初,杨干运求爲梁州刺史不得,纪以爲潼州刺史。杨法深 求爲黎州刺史亦不得,以爲沙州刺史。二人皆憾不获所请,各 遣使通西魏。及闻魏军侵蜀,纪遣其将谯淹回军赴援,魏将尉 迟迥逼涪水,杨干运降之。迥即趋成都。
五月己巳,纪次西陵,军容甚盛。元帝命护军将军陆法和 立二城于峡口,名七胜城,锁江以断峡。时陆纳未平,蜀军复 逼,元帝甚忧。法和告急,旬日相继。元帝乃拔任约于狱,以 爲晋安王司马,撤禁兵以配之。并遣宣猛将军刘棻共约西赴。 六月,纪筑连城,攻绝铁锁。元帝复于狱拔谢答仁爲步兵校尉, 配衆一旅上赴。纪之将发也,江水可揭,前部不得行。及登舟, 无雨而水长六尺。刘孝胜喜曰:“殆天赞也。”将至峡,有黑 龙负舟,其将帅咸谓天助。及顿兵日久,频战不利,师老粮尽, 智力俱殚。又魏人入剑阁,成都虚弱,忧懑不知所爲。
先是,元帝已平侯景,执所俘馘,频遣报纪。世子圆照镇 巴东,留执不遣。啓纪云:“侯景未平,宜急征讨。已闻荆镇 爲景所灭,疾下大军。”纪谓爲实然,故仍率衆沿江急进。于 路方知侯景已平,便有悔色,召圆照责之。圆照曰:“侯景虽 诛,江陵未服,宜速平荡。”纪亦以既居尊位,宣言于衆,敢 谏者死。蜀中将卒日夜思归。所署江州刺史王开业进曰:“宜 还救根本,更思后图。”诸将佥以爲然。圆照、刘孝胜独言不 可,纪乃止。既而闻王琳将至,潜遣将军侯叡傍险出法和后, 临水筑垒御琳及法和。元帝书遗纪,遣光州刺史郑安中往喻意 于纪,许其还蜀,专制崏方。纪不从命,报书如家人礼。既而 侯叡爲任约、谢答仁所破,又陆纳平,诸军并西赴,元帝乃与 纪书曰:“甚苦大智!季月烦暑,流金铄石,聚蚊成雷,封狐 千里。以兹玉体,辛苦行阵,乃睠西顾,我劳如何。自獯丑凭 陵,羯胡叛换,吾年爲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膺此乐推, 事归当璧。傥遣使乎,良所希也。如曰不然,于此投笔。友于 兄弟,分形共气,兄肥弟瘦,无复相代之期;让枣推梨,长罢 欢愉之日。上林静拱,闻四鸟之哀鸣,宣室披图,嗟万始之长 逝。心乎爱矣,书不尽言。”大智,纪别字也。帝又爲诗曰: “回首望荆门,惊浪且雷奔,四鸟嗟长别,三声悲夜猿。”圆 正在狱中连句曰:“水长二江急,云生三峡昏,愿贳淮南罪, 思报阜陵恩。”帝看诗而泣。
纪频败,知不振,遣署度支尚书乐奉业往江陵论和缉之计。 元帝知纪必破,遂拒而不许,于是两岸十馀城遂俱降。游击将 军樊猛率所领至纪所,纪在船中遶床而走,以金掷猛等曰 : “此顾卿送我一见七官,卿必当富贵”猛曰:“天子何由可见。 杀足下,此金何之。”犹不敢逼,围而守之。法和驰啓,上密 敕樊猛曰:“生还不成功也。”猛率甲士祝文简、张天成拔刃 升舟,犹左右奔掷。第五子圆满驰来就父,纪首既落,圆满躯 亦分。法和收太子圆照兄弟三人,问圆照曰:“阿郎何以至此?” 圆照曰:“失计,愿爲公作奴。”法和叱遣之。
圆照字明周,中大同初,爲益州东斋郎、宋甯宋兴二郡太 守。远镇诸王世子皆在建邺质守,帝特爱纪,故遣以副纪。纪 之构衅,悉其谋也。次弟圆正先见锁在江陵,及纪既以兵终, 元帝使谓曰:“西军已败,汝父不知存亡。”意欲使其自裁。 而圆正既奉此问,便号哭尽哀。以祸难之兴皆由圆照,于是唯 哭世子,言不绝声。上谓圆正闻问悲感,必应自杀,频看知不 能死,又付廷尉狱。及见圆照曰:“阿兄,何乃乱人骨肉,使 酷痛如此。”圆照更无所言,唯云计误。并命绝食于狱,齧臂 啖之,十三日死,天下闻而悲之。
圆正字明允,纪第二子。美风仪,善谈论,宽和好施,爱 接士人。封江安侯。历西阳太守,有惠政。既居上流,人附者 甚衆。及侯景作逆,圆正收兵衆且一万,后遂跋扈中流,不从 王命。及景破,复谋入蜀。元帝将图之,署爲平南将军。及至 弗见,使南平嗣王恪等醉而囚之。
时纪称梁王。及纪败死,爲有司奏请绝纪属籍,元帝许之, 赐姓饕餮氏。纪最爲武帝所爱。武帝诸子罕登公位,唯纪以功 业显着,先啓黄扉。兄邵陵王纶屡以罪黜,心每不平。及闻纪 爲征西,纶抚枕叹曰:“武陵有何功业,而位乃前我?朝廷愦 愦,似不知人。”武帝闻之,大怒曰:“武陵有恤人拓境之勋, 汝有何绩。”
太清初,帝思之,使善画者张僧繇至蜀图其状。在蜀十七 年,南开宁州、越嶲,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功, 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马八千匹,上 足者置之内厩,开寝殿以通之,日落,辄出步马。便骑射,尤 工舞矟。九日讲武,躬领幢队。及闻国难,谓僚佐曰:“七官 文士,岂能匡济。”既东下,黄金一斤爲饼,百饼爲簉,至有 百簉;银五倍之,其他锦罽缯采称是。每战则悬金帛以示将士, 终不赏赐。甯州刺史陈知祖请散金银募勇士,不听,恸哭而去。 自是人有离心,莫肯爲用。纪颇学观占,善风角,亦知不复能 济。瞻望气色,叹吒天道,椎床声闻于外。有请事者,以疾辞 不见。既死,埋于沙洲,不封无榇。元帝以刘孝胜付廷尉,寻 免之。
初,纪将僭号,祅怪不一,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其茎四 十有六,靃靡可爱,状似荷花。识者曰:“王敦祅花,非佳事 也。”时蜀知星人说纪曰:“官若东下,当用申年,太白出西, 从之爲利。申岁发蜀,酉年入荆,不可失也。”发蜀之岁,太 白在西,比及明年,则已东出矣。
论曰:甚矣,谗佞之爲巧也!夫言附正直,迹在恭敬,悦 目会心,无施不可。至乃离父子,间兄弟,废楚嫡,疏汉嗣, 可爲太息,良非一涂。以昭明之亲之贤,梁武帝之爱之信,谤 言一及,至死不能自明,况于下此者也。综处秦政之疑,怀负 尺之志,肆行狂悖,卒致奔亡。庐陵多财爲累,雄心自立,未 及骋暴,早没爲幸。南康爲政有方,居丧以礼,惜乎早夭,不 拯危季。邵陵少而险躁,人道顿亡,晚致勤王,其殆优矣。武 陵地居势胜,卒致倾覆,才轻志大,能无及乎。